痛苦、绝望、悲伤……这是李楠多年前经历过的低谷。2003年的一场交通事故改变了李楠的人生,带走了她绝大多数的梦想。
从北京残奥运会到北京冬残奥会,历经14年,中国残疾人事业的发展突飞猛进,也改变着李楠生活的点点滴滴。从让自己走出低谷,到帮助更多残疾人走出阴霾,再到融入残疾人事业当中,致力于深耕助残志愿服务,轮椅所能束缚住的东西越来越少。
在这座双奥之城里,李楠涅槃重生,实现了从“一个人”到“一群人”的蜕变。
在城市志愿者服务站点,李楠向来往路人发放北京冬残奥会宣传册。
写着名字的马甲
2022年3月2日,朝阳区望京街道温馨家园在2008年北京残奥会后的14年,再次与奥运结缘,这里是8个火种采集地之一,“互助之火”在此冉冉升起。近几日温馨家园也迎来了一位老朋友——北京冬奥城市志愿者形象大使李楠。
李楠摇着轮椅缓缓步入温馨家园的会议室,接受了众多媒体的采访。记者注意到,她的身上穿着一件北京志愿者蓝色马甲,不同的是胸前写有李楠的名字,这种特殊的马甲是志愿服务超过1500小时的五星级志愿者“专属装备”。
李楠在志愿者服务站点和大学生志愿者及市民合影。
她把温馨家园称作真正的家,这句话背后有着怎样的故事只言片语难尽。在做完人物专访后记者发现,望京街道温馨家园对她来说不只是家,更是人生的新起点。而双奥之城改变了她的人生绝不是一句应景的口号,她的双奥故事让在场每一位倾听者都震撼到了骨子里。
戛然而止的梦
2001年李楠在北京青年政治学院担任团委书记,那年北京有件大事——第21届世界大学生运动会。李楠带着学生们在暑期为大运会做志愿服务,这是她第一次以志愿者的身份参与大型赛事保障,兴奋之余也许下了心愿:2008年,一定要成为北京奥运会的志愿者!
李楠惊醒了,欢乐而鼎沸的人声从脑海中淡去。在静得出奇的黑暗中定了定神,现在的时间是2003年,地点是积水潭医院的病床上,生命前方仅剩下一件事需要面对——高位截瘫。一场可怕的交通事故造成了李楠胸椎爆裂性骨折,当时的她并不知道自己此生都要和轮椅相伴,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个个画面在她心里埋下了暗示。
在病床上,半梦半醒间,她发觉身边的病友是植物人;当她询问医生自己还能否站起来时,医生婉转地告诉她,要坚强,要以桑兰为榜样……
从医院转入康复中心时,李楠第一次目睹了康复训练的艰苦,然而这也是自己的必经之路,她哭了。
26岁的生日礼物
病房窗外,玉兰花开了,什么时候能走出去看看?听着CD,伴着音乐脑子里总有自己翩翩起舞的画面,可是还怎么跳舞?那段时间,似乎一切外界事物都会走进思维的死胡同,三绕两绕就变成对自己现状的刺激。
26岁生日来了,父母送给李楠的礼物是一台轮椅。李楠记得那轮椅5950元,在2003年的经济情况下算是昂贵的,显然不是临时一用了,后半生它便是自己的“腿”了。
“我终于不用一直躺着了!”第一次坐上轮椅却不像李楠想得那样心里刺痛无比,反而释然了一些。李楠说,她知道奇迹不会在自己身上发生了,至少现在自己停下来了,可以有更多时间陪在父母身边了;至少自己的双手没有受到影响,还有可以做的事情。“也许不幸之中,这也是老天的眷顾吧。”
温馨家园的大门
2008年,结束了在医院的康复,李楠要回家了,她意识到自己和社会脱节5年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归到社会呢?
这一年,在北京奥运会、残奥会的热烈气氛中,中国残疾人事业有着显著推进。李楠的家在朝阳区望京街道,刚一回来,朝阳区残联、街道残联便都关注到了她的生活,不但帮她完成了家里的无障碍设施改造,望京街道温馨家园的大门也为李楠敞开。温馨家园是北京市残联在各个街道建立的综合性服务阵地,为成年心智障碍者及其他类别残疾人提供康复、教育、就业、文体活动等服务。
2008年在温馨家园,李楠向各国残疾人运动员介绍中国残疾人事业的发展。
“阿姨,你的腿是真的还是假的,你疼不疼?”刚来到温馨家园时,一位心智残障的姑娘这样问李楠,不经意地发现,被问到这样“尖锐”的问题时,她已不感到刺痛。当看到眼前有这么多残疾人都在正常生活,同时作为志愿者帮助更多的人,她开始坦然接受了残疾人这个身份。并开始意识到,越是觉得自己特殊,自卑的情绪就会一直笼罩不散。仍把自己当成一个健全人,展现出自信才是“走出来”的第一步。“每个人都会有苦恼,也许为工作也许为学业,我的苦恼就是我的腿,仅此而已。一名残疾人如果做到了健全人能做到的事,无需再给他加一个自强不息的修饰词,这本就是他生活的常态。”
放下一切包袱与负面情绪的李楠以志愿者的身份在这里开始了一段新的征程。
2008年,李楠和世界各国的残疾人运动员在一起。(第二排右二为李楠)
不断缩减的解说词
教残疾人唱歌跳舞,和他们一起剪窗花、做手工艺品,组织各类活动,担任过团委书记,李楠各方面能力很快展现出来。很快一项重要的任务落在了李楠的肩头——解说员。
2022年北京冬残奥会成为火种采集地之一的望京街道温馨家园,早在2008年残奥会上便与奥运结缘了。那一年这里成为向世界展示中国残疾人事业发展的窗口,先后接待了来自19个国家的200余位中外残疾人运动员。李楠负责接待,向他们介绍温馨家园的情况以及中国残疾人事业的发展。
“解说词写了不少,我想面面俱到,可又觉得长,不得不一次次删减,我要保留最精华的部分。”李楠说,残疾人运动员来自不同国家,如果解说词过长,一句中文再翻译成不同的外文,现场光翻译的时间就要很多,所以要精简。
等外国残疾人运动员来了,李楠才发现,她没必要循规蹈矩的背解说词了,原来感受才是最重要的。这是一场真正无障碍、无国界的交流,人与人不会因为语言不通产生隔阂。外国运动员喜爱温馨家园的扇子舞,痴迷于这里的剪纸画,更惊叹山核桃手工艺品复杂且蕴含着历史文化的拼接方式。当《我和你》的伴奏响起时,这个旋律大家都熟悉,在场的各国残疾人运动员用不同的语言唱起了同一首歌,把现场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摒弃隔阂,不同肤色不同眼眸,大家手拉手这不正是“同一个世界”最好的诠释吗?李楠突然发现,在这一刻,反复在梦里散尽的那个欢腾的场面,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它又成为现实飞回到了自己的眼前,人生有了新的方向。
明天的太阳
从北京残奥会到北京冬残奥会,14年间,李楠的身份在不断变化着,从普通志愿者到五星级志愿者,从朝阳区肢残人协会副主席到北京市肢残人协会主席,她对助残志愿服务的研究越来越深入。城市无障碍设施改造、为残疾人解读相关政策、帮助残疾人就业等涉猎方方面面。
李楠社会工作事务所在望京设立了,她考取了心理咨询师资格,除了帮助残疾人,也开始帮助那些有心理障碍的人。李楠记得,有一位存在心理障碍的女士向她咨询,人比较消极,李楠和她面对面3小时一动不动,倾听、开导,循环往复。
高位截瘫最大的问题是大小便失禁,3小时的纹丝不动,即便带着尿垫还是湿了裤子。李楠的父母很心疼,她本人却挺高兴的。李楠说,当时那位女士很低落,自己的身体痉挛,只要一动,幅度就很大,容易给对方一种不耐烦的错觉,会打断倾诉,所以自己要坚持不动。
一日深夜,李楠接到了这位女士发来的短信,她说自己要好好活着,她觉得李楠是残疾人还在不顾一切地帮助别人,自己也要坚强地活着,要见到明天的太阳!
第一个报名的残疾人志愿者
在北京冬奥会期间,李楠培训了大量的城市志愿者。如何为残疾人做好服务,讲究可多着呢,对于李楠来说,她所传授的技巧不只限于书本,更多的是来自亲身的感受。
就拿推轮椅这件事来说,只有常年坐轮椅的人能知道,如果是一个陌生人来推轮椅心里是多不踏实。如何让轮椅走得更稳,如果躲避路面上的沟沟坎坎,都需要用心来感受来学习。再比如遇到了盲人,热情打招呼是我们健全人的思维方式,对于盲人来说,这样的方式可能会让他吓一跳,甚至失去方向感。“要在两步以外一边打招呼一边靠近咱们的盲人朋友,然后可以用手背轻轻碰触他。这样在盲人的思维里,他才能有空间概念:有一个志愿者由远及近,并要向他提供帮助。”
其实在2019年12月5日,北京冬奥组委官网发布北京2022年冬奥会和冬残奥会赛会志愿者全球招募公告时,李楠成为了第一个成功报名的残疾人赛会志愿者。但昨天记者见到的李楠并没有到场馆去做赛会志愿服务,而是成为了城市志愿者。
“今年因为身体不适等原因,我不得不放弃了。”李楠说这句话时听不出半点沮丧,她告诉记者,她的思维方式因为这座双奥之城彻底改变了。现在的她已经接受了自己注定有很多事做不了的现实,每当发现这样的情况时,第一反应不是失落,而是转而做好那些还力所能及的事情。
“同样是因为双奥之城,力所能及的事太多了!”李楠说,随着中国残疾人事业的发展,她有了广阔的平台,在这个平台上,人人都大有可为,继续深耕助残志愿服务便是她最大的理想。“一个人带动一群人,让残疾人群体的生活更有幸福感。同时我也想把关爱、信任、接纳、尊重、平等的助残理念传达给每一个人。”